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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0平方米的教育试验田

发布时间:2016-11-02 来源:中国青年报

   清华大学本科毕业、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博士毕业、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、世界经济论坛2016年“全球青年领袖”中国13人之一、4年抱仨娃……38岁的李一诺一步一个脚印,踩得结结实实。但在1年前,给孩子找学校这件“小事”,轻而易举地绊倒了这个“人生赢家”。

  在人口超过2000万、拥有成百上千所小学的北京城,这位母亲没找到合适的学校。她和丈夫于是决定:自己办学校。

  她把这段经历写进了微信公号文章《你也为孩子上学发愁吗?》,短短一天,就发酵成了一篇“10万+”的爆款文章。她收到了近千封邮件,来自天南海北的中国家长给她鼓劲儿,“预约”这所学校开到自家门口时的席位。

  邮件里很多家长表达了对教育的焦虑。一位家长说: “我的目标,就是希望我的孩子身心健康,这个目标简单吗?好像挺简单的,这个目标难吗?真的挺难的。”

  “我们希望培养的是一些内心充盈的孩子。”李一诺说,打破成功就是上名校、挣大钱的论调,教育真正的目的是认知自我认识世界。而孩子真正需要做到的,其实是“学习知识、掌握方法,了解世界;知道自己是谁,能做什么,并发挥自己最大的潜力”。

  2016年9月,31个孩子和6名老师走进了这所名为“一土”的学校。通过和北京市第八十中学的合作,在3间总面积120平方米的教室里,他们开始了一场教育创新试验。

  他们说,这不是叛逆“公办学校”、“国际学校”的第三条路线,而是探索出一条汲取“公办学校”、“国际学校”优点,去芜存菁的适合孩子的路。

  李一诺认为,公立学校完全不缺乏有创新有思考的教育者。甚至,她说自己以“无知者无畏”的精神闯进教育圈后,最大的惊喜,就来自这一群“体制内”的教育先锋。也是因为这群人,这场实践才得以成行。

  “他选了啥不重要。他选择的这个行为才重要。”

  和任何一所顶着“高大上”、升学率极高、接轨国际头衔的学校相比,“一土”都显得太小太“挤”了。

  北京市第八十中学枣营校区一楼,40平方米的教室只塞下了4张白色多边形方桌,墙壁被花花绿绿的纸张铺得满满当当,里面有孩子的画作、手工制品,也有记录孩子每日心情的纸板和老师五花八门的教具,沿着墙转个身都可能碰着。

  空间越来越不够用了,孩子“画”出来的甲骨文把教室外的走廊也“攻占”了。老师每天从这里走过,却丝毫不感到拥挤麻烦。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,在他们眼里更像是耐心等待后孩子回馈的礼物。

  小豆包安安喜欢不按笔划随心地画甲骨文,却对把字装进田字格这个行为有些抵触。

  “他不想写怎么办?”安安的语文老师问自己。此前,她在一所公立小学任教多年,对回答这个问题拥有绝对的自信。诱导、和家长沟通、讲道理……不管怎样,总是有一堆办法的。

  但来到“一土”后,她决定收起以前的“窍门”。在“一土”学校自办的App上,她和家长分享了这段孩子成长的“小插曲”,并留言:“那怎么办呢?别急,再等等呗。”

  数学老师陈老师也在等待。这个海外留学归来的姑娘,原本兴致勃勃地给孩子设计了一个有关杂货铺的项目,试图让孩子理解数字和图形关系。可五六岁的孩子对她的杂货铺并不“感冒”。

  怎么办?要是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,似乎和当年照本宣科的老师没什么两样。这个20多岁的老师决定,观察和等待。

  然后,机会来了。

  孩子画甲骨文的纸用得飞快,教室纸张很快供不应求,几个老师围在一起,讨论后决定可借此建立新的项目。于是上课时,陈老师开始问孩子,“纸张不够怎么办呢?”

  “用了一面的另一面还可以用。”“我家里还有好多不用的废纸,我可以拿来给大家用。”围成一团的孩子发表各自的观点。

  陈老师和孩子约定,可以拿10克废纸来换1个“一土币”。“一土币”是教室唯一的流通货币,小组凑够足够数量就可以买豆子请老师打成豆浆。第二天,她把秤砣带进了教室,教孩子认识重量单位。然后再由孩子自主管理用废纸换“一土币”的制度,让其持续。

  一个有趣的小市场诞生了,但买卖的不是陈老师此前盘算的百货,而是她完全没想过的废纸。

  “我们为什么要认识数字、图形、重量,是因为这些东西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。”她说,数学课重要的不是算题和得出答案,而是真正利用数学来处理生活中的问题。

  而伴随我们成长的数学课,常常只有数字,缺乏人文关照。一位数学老师按照教材让学生数猫,一个小女孩突然很伤感地讲:“老师,我的猫死了。”

  但此时,作为一个“合格的”、“对课堂有掌控”的老师,轻描淡写地接上一句,“那我们看下一道题”。

  当了母亲后,李一诺开始反思,为什么45分钟的课一定要细化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,仿佛不按照这个标准去授课,出点什么“意外”,孩子就会少得到知识。

  有北京妈妈记录了送孩子去培训机构上学的经历:在经历了如同“双11”的火爆秒抢后,孩子没能抢到课,然后,托关系找人,一通折腾,终于进去了。

  孩子真正去上课时,这个毕业于国内知名大学的硕士妈妈惊呆了:课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干货,“全是白花花的银子”。可老师的眼神很冰冷,像机器人一样准确,全程和孩子没有互动,“一次也没有”。

  一名在教育培训公司工作的员工曾偷偷找到李一诺。 她重重地写下留言:“很多课外培优体系教给你的标准套路都是关注目标,投其所好,并不关注人性成长和内心关怀的情感设计。”

  “课外培训过于追求结果,对孩子的成长过程是忽略的。”“标准化课程加好的运营,就是印钞机。”

  最后一条留言是:“我自己带着也难受。”

  李一诺和她团队的共识是,个性化教育不是放任自由的教育,而是尊重每一个孩子自然的成长规律,顺应他们的兴趣,激发孩子内心的驱动力,让孩子自我选择。

  所以,一拨拨来访者总会在这里看到,戏剧课、戏曲课上,调皮的男孩子一个人在拨弄椅子,教室后排安静看书的老师、台前上课的老师都仿佛“不在意”。

  “为什么不管管呢?”

  校长郭小月笑了:“为什么要管呢?”她一遍遍跟人解释,要给孩子发现自己兴趣的时间。何况选修课6周一轮换。孩子需要不断尝试,学习对他们的选择负责。

  有家长不理解,“孩子选了什么课,我们都没参与”,孩子这么小哪里知道哪个课适合自己,这种选择还是该家长来做。

  “他选了啥不重要。不断选择中就会明白该如何选择。所以,他选择的这个行为才重要。”郭小月笑着说。

  “慢点,别急!”

  对曾有20多年公办教学经验的安安的语文老师来说,让孩子选择以及等待,一度都是最奢侈的事情。

  在她曾经的班级里,有一个对“画字”非常有天赋的一年级小姑娘,看着课上她展示的甲骨文“眼睛都会放光”,记字形也特准。可孩子对在田字格里按笔划写字充满抗拒。

  当时,她作了一个很后悔的决定。她想尽了办法哄着小女孩写字,看着拿笔都不太稳当的小姑娘抖着手在田字格里一笔一画地写着,她“特别难受”。孩子的妈妈给她打来电话说,全家在放学后集体出动,爸爸妈妈姥姥姥爷挨个上阵辅导孩子写字。

  “写不完的时候,她晚上睡觉都是哭着的,再也不笑了。”孩子的妈妈感叹。

  这名语文老师曾旁观多年家长在朋友圈里刷屏《小学三年级还不会奥数可不行了!》《进不了海淀名校的后果竟然是……》这类悚人听闻的文章,然后拐弯抹角神神秘秘地讨论,某某学校是不是又点招了。

  她很想跟火急火燎的家长说一声:“慢点,别急!”可很多时候,家长没时间“等待”。她习惯了高年级学生家长时不时跟她请假:“我们孩子要冲刺,所以给他报了校外的小班,以后下午的课就不上了。”

  李一诺和很多家长深深感受到,整个社会仿佛都在批量制造这种教育焦虑感。

  有人指出,所谓“教育产业”,更像是某些人的生意经。“教育产业目前最大的驱动力是家长的焦虑。想在其中赚钱,就是制造焦虑感,然后给被焦虑感裹挟的家长提供服务。再继续制造焦虑感,如此循环就够了。”

  在这个越来越大的蛋糕里,一些私立学校的“成功模式”都是“找几个老师,买一套课程,请几个所谓的教育专家,一包装就成学校了”。

  学生家长王蕾是李一诺的好友,也是一本知名国际教育刊物的主编。这几年她注意到,来分蛋糕的人越来越杂,“房地产生意不景气,干脆这几年开学校吧,那个来钱。”

  这些五花八门的民办国际学校,尽管质量“差得惊人”,可学校办起校展,依然热闹得不行。

  在一次国际学校主办的活动上,一对年轻父母跑来向她咨询孩子择校的事宜。她噼里啪啦分析了一通,一问对方才知道,孩子刚1岁。

  几乎每一个“一土”学校的家长,都曾经有过被这种焦虑感裹挟的经历。一个学生家长在孩子上幼儿园时曾旁听了一节英文公开课。课后,一水儿的硕士博士毕业的高知家长跑去跟学校投诉,说英语老师水平太差,“不换的话就转学”。

  “只是幼儿园啊,至于吗?”她叹气。

  学生Cindy的妈妈手机每天都有垃圾电话和短信,清一色都来自培训机构。她想周末带Cindy去奥森公园观鸟,打电话问了一圈,周围小朋友都去上补习班了。

  “疯玩两个小时难道真就比上两小时补习班差吗?”Cindy妈妈苦笑,“我不相信这么多家长不明白这个道理,到底还是大人给补习班附加了太多东西。”

  “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什么样,那时孩子的核心能力一定是做卷子拿高分吗?”

  半诱导半强迫地让“画字”小女孩开始写字后,成果显而易见:小女孩足够聪明,很快赶上了进度,考试也拿了高分。

  但细心的安安的语文老师注意到,孩子似乎对汉字对甲骨文甚至对语文课都失去了兴趣。“那个孩子的眼里已经没有光了,她不喜欢汉字了。”

  这件事她一直无法释怀。

  前些天,不爱写字的安安终于改变。几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,她都抽时间陪在他身边,孩子手部肌肉一点点发育,对于写出漂亮汉字越来越有劲头。当安安把一个个工整书写的汉字摆到老师面前时,当了20多年老师的她觉得特别唏嘘。

  Cindy在公立小学读了一年,因为不开心,她妈妈最终决定把女儿转学到“一土”。

  这个年轻的妈妈到现在都还记得女儿一次又一次的提问,“妈妈,为什么不可以出去玩?为什么要让我们罚站?”

  “妈妈,你能跟老师说一下,英语课让我自己玩吗。老师教的内容我都会了,我保证乖乖的,不闹。”

  “妈妈,老师为什么要那样批评xxx,为什么不能跟他好好说?”

  每一次她都只能跟女儿讲,“宝贝,对不起。”下一句她实在说不出口,“这就是大环境了”。

  “很多的家长对当下的教育体系都不满意,但无奈以一个家庭挑战体系的门槛太高了。”李一诺说,“家长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消解这些对孩子的负面影响。”

  她理解中国父母的焦虑,在美求学工作多年的她也毫不避讳地说,美国人面对子女教育问题同样焦虑。可中国家长焦虑之下,还是要逼迫孩子接受自己铺设的道路,接受所谓“正确”的价值观和体系,让她反而觉得,其实“中国父母被市井智慧绑架了”。

  “你永远不会知道孩子未来面临什么。就像我们的祖辈完全想象不到我们会有电脑、微信这些东西。时代永远是在发展进步的,那时孩子的核心能力一定是做卷子拿高分吗?”她语速飞快地说,“我们能确定的只有,教给孩子能不断面对挫折、学会正确判断以及终身保有学习的兴趣。”

  在她眼里,这么多年过去,很多中国人对孩子的评价标准依然没有变化,“小时候胖,上好学校,工作了挣大钱”,就是这三套。事实上,李一诺并不否认教育实用主义,但她认为这应该只是必要非充分条件,更不该是终极目的。“你活一辈子,只是为了找份工作挣钱吗?”

  前几年她还在担任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时,面试过很多所谓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一水儿的国内名校出身,成绩优秀,经历按部就班顺顺当当,简历挑不出一丁点毛病。

  可她往往很少录用这些学生。李一诺说,她看到的是这些学生因为有户口、专业对口、薪水高来应聘,却发现不了他们对这份工作有真正热爱之处。

  还有一些来自国际名校的学生,也让李一诺看着揪心。这些孩子从国内的国际学校起步,一路走得也很顺利稳当,可她觉得那些孩子“像在夹缝中求生存”。从小接受西方教育,对中国传统文化没什么认知,等到十多岁远渡重洋,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认同问题。

  “在国内像个外国人,在国外是‘不了解中国的中国人’。”王蕾见过很多这样的孩子,大学课堂请学生介绍家乡,或许才是他们第一次认真了解北京。

  “这些孩子你能说不优秀吗?”她反问道,“那些孩子只会有一点不同,在未来需要做选择的时候,他们会趋于保守迷茫,放弃那些’不可能’的尝试。可往往,未来能改变这个社会的,会是那些内心充盈敢想敢做的孩子。”

  被李一诺挑中加入“一土”的陈老师还记得,当初自己在大学时常常有许多学弟学妹来问她,“学姐,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?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,好迷茫。”她每一次都哭笑不得。

  李一诺想给“一土”的孩子自己找寻答案的机会。她花大力气请来香港的编剧、中央戏曲学院的教授和清华大学的长江学者教授,为孩子设计各类选修课和学习项目。她试图打破实用主义教育的笼罩,“不想让孩子一把年纪了才去思考我是谁、我能干什么这些基础问题”。

  她想要找到志同道合的家长和老师。面试孩子入学时,“一土”的工作人员陪着孩子玩乐高,真正的“面试”在另一边,郭小月会跟每一个前来面试的家长讲述学校的办学理念,并且强调“第一年很困难,什么都不确定”。

  不出意外地,有家长上来第一句就问“你们这儿有学籍吗?”也有家长看了半天跑去问陪孩子玩的老师,“我孩子有什么问题吗?”

  可是,她也听到了很多家长掷地有声的回答。

  “我自己也是创业的,我知道创业的艰辛。我们来,其实是把自己看作是与你们在一起的共同创业者,遇到问题就一起面对,我相信对我们的孩子也是成长机会。”

  “我不同意我们的孩子是小白鼠的说法,他们自己也是这场教育创新的参与者。”

  “哈哈,我已经想好了才来的,如果要问问题,我可以问很多,但我什么都不问。因为我能问的问题,相信你们也都在考虑。我能给的就是信任。”

  拒绝做“蜡炬成灰泪始干”“苦兮兮”“只讲奉献”“在学生面前必须高大上永远正确”的老师

  在遇到“一土”以前,安安的语文老师也没想过,自己会这么干脆地扔掉20多年的教龄。

  她又重新找回了做老师最开心的状态。没有40分钟的课时限制,不需要走形式,她能尝试让孩子真正通过文字去理解中国文化。

  “一土”学校主张老师应该卸下伪装,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,重新做回一个人,爱己及人,并且要坚决拒绝做“蜡炬成灰泪始干”“苦兮兮”“只讲奉献”“在学生面前必须高大上永远正确”的老师。

  语文老师可以和孩子一起查甲骨文字典,勇敢地说出,“对,老师也不知道,所以我们要不断学习,一起解决问题。”

  任何一门课老师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,“亲爱的孩子们,说真的,我很紧张。”

  李一诺说,她不喜欢社会对老师妖魔化或者“伟光正”化地打标签行为,作为一门职业,而且是一门复杂性非常高的职业,老师也应该收获职业满足感和职业发展的成长空间,这才是教育的可持续之道。

  她清楚地知道,其实学生是能辨识老师是否戴面具的。比如,儿时上公开课,一群学生陪着老师演戏,“说真话的孩子成了不合群不乖的代表”。

  李一诺也反对社会上“妖魔化”公办学校。“一土”学校的语文和数学教材,分别来自“北师大版”和“人教版”。尽管社会上对“体制”多有诟病,但“体制”里却一样有支持革新的人,有大批优秀的老师。清华大学附小副校长傅雪松曾在一次会上说,“有这么一群人,工资不高,自由度不大,每天高强度地工作,承受着来自社会、家长的巨大压力,但仍然心怀教育理想,在有限的空间里争取做到最好。这群人,就是我们的公立学校老师。”

  事实上,短短170天“一土”就建校成功,正是得到了许多来自体制内的支持。比如,北京第八十中学的领导,在“一土”学校基本还是一个理想的时候,就决定支持办学。“需要的不仅是眼光,还有承担风险的勇气”。

  还有许多公立学校的管理者都让自己学校的核心人员帮助“一土”建校,甚至给予许多经验分享,这让李一诺非常感动。

  在傅雪松眼中,公立学校一直就教什么在进行不断的深化探索,她也希望大家能看到其中的努力。而国际教育的课程终究是舶来品,李一诺带着3个孩子回国创办学校,就是“看到了其中的局限,并期待国内学校有所改进”。

  “我不得不说,作为中国人,根植于中国是很重要,将优秀资源分配到基础教育也很重要。” 她说。

  李一诺觉得自己并不孤独,和一群体制内创新者同行,做这样一场社会创新的探索和实践。

  “其实对教育的诟病,在每个国家都有,中国有,美国、英国一样有。上次我们在硅谷做教育论坛,一个美国名校的校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,美国教育正在一场大危机中。很多家长盲目考虑把孩子送出国,反而忽视了教育的本质。所以教育不要盲目焦虑,要抓本质的问题,孩子的自主性、方法论,加上体验和眼光,才是孩子长久发展的动力。”北京市朝阳区教工委副书记刘丽彬曾在一次活动中表示。

  李一诺说,自己被这句话打动了,这其实也是“一土”学校的初心,“听到这些话从教育官员的口中说出来,给人很多的力量”。

  也有一些老师在反思,曾经的教育“出了什么问题”。一个老师说,其实公立学校有许多心怀教育理想的老师,可一旦被焦虑感裹挟就会发生变化。比如,因为家长的焦虑和对教育的不同理解,老师要花大量的时间来沟通甚至扯皮。

  这个老师想在学校搞一场足球赛,五六年级的孩子给二三年级孩子当裁判,对双方都是好事儿。可提议遭到其他老师的反对,有人认为,“要搞就要搞得专业”。比如应该请专业级裁判,要让家长来做啦啦队,弄出竞争的气氛,然后“让人看到照片都觉得热闹”。两三年过去,这场足球赛还是没有成行。

  学校为所有的“一土”老师请了麦肯锡的专家来做培训课程,教的不是什么前沿的理论知识,而是最“简单”的,如何有效沟通,面对矛盾、家长指责,老师怎么处理?

  有“一土”的老师跟她说,自己上了好多年师范大学,学习了各种课程知识以及儿童心理学的方方面面,却没想到真正走上讲台,第一课需要面对的挑战,是家长的指责和批评。

  参考麦肯锡打造职业经理人的思路,“一土”为每位老师规划了职业发展路径,密密麻麻写满了每个人各个阶段的目标和规划。

  而在角色扮演环节里,新入职的年轻老师被问到满脸通红,“你为啥给我孩子吃带黑斑的香蕉?”“孩子被挠了,学校到底怎么个说法?赔多少?”

  陈老师说自己每天都很开心,还收获颇丰。“老师一起备课、一起反思,也对接大量外部的资源,学到很多。”这个姑娘曾经参与支教项目,坚定地以为“自己不会再当老师了”。

  “当初认为老师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职业成长空间和合理的报酬。”她说,如今这两点都做到了。

  她最终食言,回到了三尺讲台。

  “那个就是你们。你们是泥土。”

  开学前30天,“一土”上线磁场app,建立终生学习者社区,设计者是李一诺的丈夫申华章。

  “教育不是先来改变孩子,而是家长和老师的自我成长和改变。”校长郭小月说,教育是一个社区行为,通过社区的形式让家校互动,分享新理念、内容、思考,一起为孩子打造最好的成长空间。

  这个空间也是王蕾最为珍视的地方。在她眼中,未来的社会里,孩子就是社区的未来。她认为给儿子找学校的过程,说的更明白点,其实是为一家人寻找一个共同成长的“社区”。

  儿子的教材她看,学校的项目活动也积极参与,周末用学校发的小册子带着孩子一起玩。她一直觉得,家长为孩子选择了学校不意味着把孩子从此就交给学校了,家长愉快地减负。相反,这是一个“开始”。

  这所年轻学校的管理者一点也不担心老师和学生流失,“因为这里的土壤,不是在教你第几分钟要抖什么段子,也不是告诉你做什么题能拿到牛校Offer”。

  有参观者质疑这所学校“是不是中产阶级的自娱自乐?”她也拿学校和社区每天发生的故事回应。在郭小月看来,互联网时代为教育公平提供了可能。

  李一诺期待,把学校的软件、体系、课件,用来做城市的打工子弟学校和农村学校的有规模的培训。在促进教育公平方面做一些推动。

  “这不仅是说说好听,有了教师培训和发展体系和互联网,这都是完全可行的。”她认为,通过教师来推广“一土”的资源和理念,从而改变教育最核心的部分。“好的教育不完全靠硬件投入,而是理念, 是教师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和互动。”

  她喜欢用冰山来打这个比方。创新的课堂是她眼中的冰山一角,但冰山之下,还包括可规模化的学校体系和重构教育的生态系统。她期待,通过学校这个平台,让各个曾经被壁垒分割的资源都能够投入基础教育,或许会触发革新。

  郭小月还来不及想得那么远,她眼里装满了“一土”开学几十天来孩子的点点滴滴。

  一次田野学习,孩子亲手把种子种下。突然,一个小女孩指着黑黢黢的泥土说,“小月校长,那个就是你们。你们是泥土。”

  她还没来得及诧异,小女孩就兴奋地讲起来:“我们是小种子。我们这些小种子都爱你。”

  说着,孩子用小树枝在埋下种子的那片土地上写下歪歪扭扭的英文:“I love you。”

  一旁,那个讨厌被比作蜡烛、不想“烧尽”死掉的郭小月,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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